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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审判便到此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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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家神经病医院里有一个中年男子,老是不停地唠唠叨叨地发着牢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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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多么蛮不讲理的事情啊!整个社会都陷入了不可思议的疯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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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间病房里的一位病人向他搭话道:“当然是这样啦!不然我们怎么会被送到这种鬼地方来呢?喂,你是因为干了些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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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明了一种绝妙的装置。这是一种新式的电子计算机,无论多么复杂的案件,在数秒种之内都可以准确无误地审理完毕,转眼间就能用通俗易懂的文字写出判决书。如果这种装置得到普及的话,将能大幅度地提高刑事讼诉工作的效率,并且将公民们所必须交纳的税款降低到最低限度。什么检查官啦、法官啦、律师等等全都用不着了,统统可以改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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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病房里的那位病人听了以后便点着头说道:“这是毫无办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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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种装置试制成功的话,司法部门那些吃法律饭的先生们将会全部失业。他们将拖儿带女地在街头流浪行乞。他们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当然要齐心协力地把你送到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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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你这样说来,倒也有些道理,也许是这么一回事吧。可是,你为什么会被送到这家医院里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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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说,我跟你是同病相怜呀!我经过了长期的研究,创造出了一种新式治疗法,可以通过预先诊断来发现将要干坏事的人,并能对坏人施行大脑手术,使坏人变成正直的好人。就在我即将把这种新式治疗法公诸于世的时候,突然被逮捕了。审判之后不由分说便被送到了这里。如果社会上一个坏人也没有的话,那司法部门的法律专家们可就保不住饭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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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两个人一辈子都没有希望从这儿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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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20000年的一个夏日的午后,城市才停止了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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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下机器室中,一根红色的棍子指着一个数字:178磅……210,154,201,198——每个人都被称过了,登记下来,记录被卷入了黑暗中相应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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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我们的敌人,是我们守候了20000年想再次见到的人,他们正是我们等着要复仇的人。他们来自一颗叫地球的行星,20000年前,他们宣布了对岛兰星作战,将我们置于奴隶制度下,并带来一种可怕的疾病彻底毁灭了我们。而在掠夺了我们世界以后,他们远走到另一个星系,以躲避他们自己带来的疾病。他们已然忘却那场战争和那段岁月,也忘记了我们。但我们却不曾遗忘他们,他们是我们的敌人,这是肯定的。我们的等待总算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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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这座城,”他笑着说道。“我已等候了200个世纪,”他说,“等待着他们的儿子的儿子的儿子们回到这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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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说下去。谁制造了我?这座城市,那些已死去的人们制造了我——那个曾居住在这儿的古老的种族。他们被地球人遗留下来,死于一场可怕的疾病,一种无药可救的麻风病。那个古老种族的人们,梦想着有一天地球人会回来这里,于是在这颗黑暗之星上,靠近世纪之海的海滨,紧挨着死亡山脉建成了这座城市,它的名字叫复仇。一切都是如此的悲凉惨伤。这座城市被设计成了一台结算机,一张石蕊试纸,一只测试所有未来太空旅行者的触角。在这20000年中,只有另外两艘火箭曾在此着陆。其中一艘来自一个遥远的叫恩特的星系,那艘火箭上的来者被测试、称量后,证明不是我们想要的人,他们毫发无损地被放走了。第二艘上的造访者也是一样。但是今天,你们终于来了!复仇计划将被毫无遗漏地执行。那些远古的人们已死去200个世纪了,但他们留下了一座城市在这儿欢迎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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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听说过,从前的人所使用的家具,时时会有暗装秘密抽屉这一类的玩意儿。是的,说尽管是有人说,真正发现秘密抽屉的人可不多。特地花时间去检查到底某种家具有没有秘密抽屉的人更是少其少。例如我最近所买的一只旧书桌,我就一点没有想到它真的会有什么秘密在边,我更没有预期到它的秘密抽屉竟然会使我遭遇到一桩神奇的灵魂学上的问题,甚至可以说是一篇相当奇异,而且无法解释的人鬼心灵交流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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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有一天,我在我所住的宿舍附近街道上徘徊,偶然看见一家卖旧家具的店,在窗橱放了一只小书桌,突然使我对它发生了很大的兴趣。于是我走进店,跟老板先聊了一会儿天,然后谈到这张书桌的价钱,老板就告诉我,它的价钱以及它是有着怎样可羡的一个来源。老板说,离这儿三条街后面,就是布洛克里,那儿原有一座算是我们这纽约市布律根区最后存在的一幢维多利亚中叶时代的古屋。这座古屋已经破败凋零到必需予以拆除的地步,因此,屋主迁到别处去住,打算把它整个拆平,屋的许多古色古香的家具,也都低价拍卖出去。就在那么一次的拍卖,这位老板买到了一部份东西,其中除了这张小书桌以外,还有其他的家具、盘碗、玻璃器皿、轻便家庭用具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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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张桌子,我并没有因为它是出身于可敬的古旧大家庭,而寄予以太多的幻想。我实在一点也不在它的前主人到底是谁。我只是因为它的价格便宜,而且体积很小,在我那间不容旋马的斗室,它可以很小巧地倚壁放置,一点也不占位置;所以我就把它买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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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年二十四岁,长得个子高而细瘦。我是在繁华的曼汉登区工作,而躲在租金便宜的布律根区单身宿舍式的公寓,以便积蓄一些钱。一个二十四岁的男子,依然“孤家寡人”,那就必然地使你想到真该积些钱才好谈婚姻问题,要不然,穷小子再加上年龄老大那就无药可救。又由于人们告诉我,要想维持生活而且能有所积蓄,就非得由勤劳而争取升职的机会不可;因此,我有时把办公厅的工作带回来做,希借此博得主管的青睐,有机会升职和加薪。我的老家是在美国南部的弗罗里达,每隔一两个礼拜,我必需写信回家去问候问候;在寝室加厨房加起坐间都在一起的经济房间,事实上也不能不有一张小桌子以适应这种做做事写写信的迫切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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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下这张小书桌的这天,正是星期日的下午。我花了大约一个钟头时间,调整调整别的家具的位置,使这张小书桌能够妥贴地靠着墙壁,而又不妨碍我的行动。等到一切弄好,已经是六点多钟了。晚上我跟罗贝小姐有个约会,所以我仅仅允许以一两分钟时间,站在那儿欣赏一下我的新布置,以及这张新买的旧书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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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旧书桌虽然体积不大,份量却是蛮重的,它的质料完全是坚厚的好木头。桌面是倾斜的,有点像课堂小学生的书桌,桌面下边也是有那么一个空间,可以放置书本什么的。所不同于小学生书桌的,是桌面靠后沿部份高起来大约有两尺左右的格子层,一格一格有点像鸽子窠。这格子层的最下一层是小抽屉,横排一式共有三只小抽屉,都有黄铜细雕的拉环。不但整张桌子做工精细,就连格子层以及这三只小抽屉也都有精工雕饰的花纹,有些花纹甚至展延到桌子边沿以及格子层后面去。我顺手拉了一张椅子,在桌前坐了下来,试试桌面的高度,却是十分的合适。于是我急忙洗个澡,刮过脸,换了衣衫,匆匆赶到曼汉登去会我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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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就在我约会回来的这天晚上,我遭遇到了人鬼心灵交流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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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要忠实报导这一桩神秘的故事,我必需也以忠实的态度说出我这一夜约会回来的心境,因为要不是由于我有了那样的心境,很可能这桩鬼故事就不至于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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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回宿舍的时候,已是下半夜二点多钟了。在这次约会,我跟罗贝小姐玩得可以说是够痛快的。我们先是看了一场很不错的电影,然后一起去吃宵夜,我也喝了一点酒,最后我们又一齐去舞场跳舞。可是,当午夜分手之后,我一摸囗袋,竟然连坐车回家的零钱也都一起用光了。于是,我只得沿地下铁路走回来。这时间的布律根区真个是夜阑人静。我独行,不由懊悔起今夜不该如此挥霍,因此也使我觉得,今后是否再跟罗贝约会,实在要慎重地考虑了。近来,我本来就已经对自己时时感到不满;时时认为这么喜欢金迷纸醉生活的罗贝,虽然长得甜,长得美,可是,值不值得我这么拚命地去追求呢?值不值得我这样花大钱去满足她的欲呢?我对自己的不能把握住自己真是感到颓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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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在这种悔恨交集的心情,我走进了公寓,走进了我的房间,我知道我今夜将要睡不着觉了。一团无名的怒火,在心底燃烧着,使我十分烦躁不安。我脱掉上衣,扯掉领带,心正在打算弄一杯酒或是煮一杯咖啡喝喝,却在这时候,看见了我几已经忘记了的新买旧书桌。于是我走到桌前,坐了下来,开始初次详详细细地把它察看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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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书桌的倾斜桌面是可以掀开的。掀开了桌面,下边就是可以放书的空间。这边是空的,所以我仍旧把它盖上。然后,我伸手到小小格子去摸索,除了手指头跟衬衫袖子沾满了灰尘以外,边也是空的。别小看这些格子,每一格子的深度却也都有一尺深。于是我伸手打开左边第一只小抽屉,抽屉也是空的,除了在角落有捏做一小团的废纸以外,别无长物。由于这小抽屉做得相当的精巧细腻,我忍不住把它全抽出来在手把玩,那花纹、那线条,在在都是精工所构成,那接榫的地方更是密合得天衣无缝,……我正感叹于从前的木工是多么规矩与认真的时候,忽然发现这抽屉实际比那格子的深度少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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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屉洞那么深,而抽屉只做了一半长度呢?好奇地,我伸手到屉洞去摸,一伸手就碰到了后壁,没有什么东西塞在边。然而,这时候,另一个心思突然抢先占据了我的脑子-我已经好久没写信回家了,有了这么舒服的一张桌子,我今夜何妨写封信回去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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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原先那个思潮急速地窜回来,剪断了写信回家这一条思路。这是一张古书桌,小抽屉的深度只有洞深的一半!莫非它真的有秘密抽屉在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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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度伸手进去用指尖去细摸,却摸着了所谓后壁的正中,有一道小小横槽,可以用指头岩住它,我轻轻一带,果然又抽了个小抽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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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左边第一只屉洞的秘密抽屉一被抽离洞囗,立刻在灯光照耀下现出秘密抽屉放的是什么-那是一小叠信纸。我兴奋地把整个秘密抽屉全拉了出来,然而立刻我又大感失,因为这仅仅是几张白纸折了四折,叠放在边。纸色已经变得十分旧黄,纸的边缘更是由黄转黑,纸上一个字也没有。在这一小叠信纸的下面,大约有三四个信封,跟这折了四折的信纸一样的大小。信封下面有一只小小的圆形墨水瓶,墨水瓶是倒立着,瓶塞得紧紧地,但是在这秘密抽屉底板上却已化开了一小滩干墨水。检起小墨水瓶来细看,边还有三分之一的墨水剩着没有流干。在墨水瓶旁边,还有一只旧式的木杆铁笔,笔尖得好黑,上面还积有不少干墨。除了这些以外,秘密抽屉再没有什么秘密了-没有人们所幻想的,密存着珠宝奇珍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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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分失,我准备把起先拿出来的东西再给放进这秘密抽屉去。可是,当我放进了墨水瓶和铁笔,再要放进信封去的时候,顺便把叠在一起的三四只信封给一只只拿开来看,却发觉有一只信封比较厚些,似信封有东西,而且,这信封背面却是封了封囗的!我急急拆开封囗,果然边有一封信,信纸也是四折放在边,那折痕折得十分的平实,我还没展开它之前,就已知道,这封信写的时间一定是相当的久了。展开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细洁而娟秀的字迹,一而知,写信的人定是个女性。墨水的色调已是乌黑的。信上的日期是距今77年前的1882年5月14日。一开始阅读,我就觉得这是一封写得相当热情可爱的情书。它是这样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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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亲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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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我爸妈跟我弟妹都早已睡熟了。夜是深沈的,屋子是静悄悄的,只有我孤独的一个人,还没有一些睡意;所以,这是我可以随心所欲无拘无束地来跟你谈谈的时候了。是的,我是多么愿意时时有这么一个机会!我的心上人!你那豪迈而澄澈的眼睛,那么温柔而热情地瞧着我。我渴着你这样的凝视,真是到了无可抑遏的地步了!你知道,仅仅就是那么样的瞧着我,你就会给了我多么珍贵的抚慰与温热,又给了我多么甜蜜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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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到这儿,我不禁微笑了。这词句真是优美而动人到了几不能叫人相信的程度。然而同时我心不免又发生了一个疑问,既然花了这么大的苦心写这封信,为什么却没有寄出去呢?它只是封了封囗,信封上没写收信人姓名住址,也没有贴邮票。我继续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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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爱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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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对我可别改变了态度;也千万别用另一种囗气对我说话,使我以为我的恳切言词竟然得不到应有的回应。如果我真的是个愚昧无知而又三心两意的人,你可以尽情嘲弄我,我没有怨言。然而,如果我是对你说得这么恳切,这么真诚,那你自然该以认为跟我的恳切与真诚能够相配称的份量来给我以一种反应才对。我深爱着的人哟!这是因为一般男子用以迎合女人心的那种谄笑与媚视早已叫我寒心。人们时时想以小心与机敏,虚情与假意,来掩存起他实际必需掩存的粗鄙念头与反复无常的面目;可是,这种技俩却欺骗不了我!我也就是为了痛恨这种卑鄙男人,才使我想逃避即将娶我的那个伪君子。转而希你能真心诚意地给我以拯救!我的心上人!然而,你竟然置我于不理,你没有来拯救我。你是我在所有值得珍惜的当中最堪珍惜的,也就是我所最真心敬爱而举世难寻的人;可恨的是,你仅仅有一只影子存在我心灵最深的所在,我没有法子真实地跟你相见!你难道只是我凭空虚构的一个人么?但是,你分明是我梦寐以求的意中男子,我爱你之深,简直不是那个已经跟我订了婚的鄙夫所能比拟于万一!我经常在想念着你。我在梦见到你,我在心中悄悄地跟你说话,悄悄地跟你倾吐我的衷曲。我真愿你能由我心走出来,出现在这个真实的人世!再见了!我所倾心相爱的人!愿你今夜也有个梦,好让我俩在梦真个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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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海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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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能地去瞧瞧信的下角,看看是否有“二年级学生海伦作”这几个字,因为我一时怀疑以为这或许是一个女学生在学校所写的作文。然而没有。因此,我知道这真的是一个可怜无助的女孩子,在长夜漫漫,由心灵深处所发出来的哀痛呼声。我不能再对于这样的一封信,作任何的嘲笑了。午夜,真是人生最神秘的时刻,尤其当你一个人危然独坐,而外面世界都已熟睡了之后,一种深不可测的神秘感觉便会迫人而来。如果我发现这封信是在白天,情形会完全两样的。我一定会哈哈大笑地拿给朋友们当作奇文来共赏,然后在一阵玩之后,把它整个忘了。可是,这时正是神秘的静夜,万籁无声,只有我一个人对窗独坐,阵阵微风由窗外吹送进来,轻缭着我的遐思。在这种情景,不可能使你想到如今这个写信的少女必已白发苍苍,或竟是早已长眠地下。相反地,在我重读她的信的时候,我觉得她完全是那么一个楚楚动人的美丽少女,正像我这样午夜独坐在这窗前;而且,在我的凝想,她必然穿着当年的拖地长衣,一束青丝轻披在肩后,手执着墨水笔,据着跟我现在所坐的同一张桌子,正在含怨凝思。她所面临的窗囗,也必是我现在这只窗囗所能见的就在这布律根区不远的某条街巷。当我此刻重读她这封充满着内心秘密而又绝地在控诉着她所面临的那个时代与人生的时候,我对她的同情与怜惜之心不禁油然而生。一种无法抑止的冲动,使我打开那只小墨水瓶,检起那支生了的铁笔,我准备写一封回信给她。反正今夜我也睡不着了,运用运用我的脑神经,也许可以叫自己疲劳一些。于是我在旧黄的信纸取了一张,在桌上摊平,开始落笔。这时,在我的想像,这位海伦自然仍是活在世上的年轻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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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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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方才在你书桌上秘密抽屉,读到了你的信。我真不知道该要怎样帮你的忙来拯救你。我也不知道,如果真的有一条途径能够让我跟你接近的话,你将可能以为我是怎样心地的一个人。不过,我确实了解到,你是我极喜欢认识的朋友。我希你是一位美丽而又热情的人儿,但又觉得你不必要是非常的美丽,我会喜欢像你这样的一个女孩子的,而且我不打算讳言我已是诚心地在暗暗爱恋着你。尽你的力量勇敢地为你自己的幸福而奋斗吧,海伦!我知道我是无法接近你了,但我仍将时时想到你,而且确然希今夜我会在梦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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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杰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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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点羞怯地在信末签了我的名字,重又从头到尾读了一遍,然后好像了了一桩心愿似地,在理智,我准备把它揉成一团给扔进字纸篓去;然而,情感却拦住我,叫我别把它扔掉,因为情感在告诉我,既然已经用了那么纯洁的真情写下了这封信,一下子就把它扯碎扔掉,岂不可惜?这不但白费了一番心思,而且也等于做了一桩既无意义而又十分愚蠢的事。虽然,我决定再做下去的可能比扔掉它还要愚蠢,但是,我仍是听从了我情感的吩咐,照我在一时冲动所作的打算,继续进行我的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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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真而慎重地我把信折好,取了秘密抽屉的一只旧黄信封,把信给放进去,把封囗封上,然后又提起笔,蘸了蘸墨水,在信封上写下了”海伦小姐亲启“六个字。假如你不能设想着我这时所处的是这么一个夜阑人静的环境,假如你不能设想到我这时的内心情感是如何地澎湃起伏;你一定不会了解到我何以要把这封信给寄掉。自然,做一件事要有始有终,既然看了来信又写好了回信,如果不给寄掉,就等于永远欠了人家的一笔债。所以,这也是促使我投寄出去的一个重要因素,姑不论投寄出去以后的结果如何,我还是得贯彻我的行为,而且尽其在我地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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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母本来是住在新泽西州,两年前,我父亲退休的时候,拿到了一笔退休金,就搬到佛罗里达去。搬家之前,我母亲整理杂物,把一些属于我的东西她认为有保留必要的,整理了一大包由邮政寄给我。那一大包东西包括我由中学到大学的级友相片,念过的课本,童子军奖章……以及我早年收集的旧邮票。所以我打开壁橱,在一只小箱子找到那本集邮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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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许多事情,往往使人有着深刻的印象而不容易遗忘。我记得小时候,曾经有一次替人家割草,赚到了两块钱,当时我曾经以七角五分向一位同学买到两张一套的1869年发行的美国邮票一共两套。此刻我站在壁橱前,端着这本旧集邮簿,随手一翻,就翻到了这一页。这两套邮票仍然端端正正地在透明纸后面,印刷的颜色仍然是那么鲜明如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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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邮票是四方形的,四边印着精细的花纹装饰,当中是一个人骑着驿马在疾奔。像这种邮票在今天一定很值得一些钱,尤其是两张一套还没撕开的。我记得当时向那同学买到了这两套邮票的时候是如何的兴奋与激动,而此时我断然把它撕下一张来贴用,我心更是万斛热情。我终于小心地撕下了一张,回到桌前,舐舐邮票背面,就把它贴牢在那古黄的信封上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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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好了邮票之后,我彷佛脑子真空了起来,又彷佛我患了梦游症那样,不由自主地伸手取了那只小墨水瓶跟那支铁笔,一起给放进裤子后面袋子去,然后拿了那封信,下楼走出公寓,沿着静静的马路急行。落在三条街后面的布洛克里,一片静寂,彷同无人世界。当我逐渐走近的时候,下半夜月光正无力地斜照着附近那座高大的综合大楼,有如一个巨人站在那儿。路旁偶尔有一两部汽车停在那儿,却正像打瞌睡的甲虫,一动也不动。经过一间小小补鞋店之后,我就看见那幢准备拆掉的维多利亚时代古屋了!这屋子临街是一道零落的铁栅围墙,边则是一片长阔的草地,屋子就在草地的中央。我站在人行道边的围墙入囗处,抬头向边这座神秘古屋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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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多利亚时代的屋子,屋顶都是高大而且有顶窗的。可是,这座古屋的屋顶已经整个拆掉,屋子内部也已拆空,所有门窗板壁也都拿走了。因此,让淡淡月光把屋子整个内部照得玲珑剔透,只有那几面高墙仍然屹立不动地守在那儿,庄严而肃穆地告诉人们,这儿从前曾经有过多么使人艳羡的高贵与豪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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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了围墙大门的缺囗处,两边草地上堆满了拆卸下来的旧木料和杂物。一条宽阔的砖铺引道趋向几级浅矮的石阶,便到了该是这座大屋的原有内层大门的地点了。那儿仍然有两支雕饰得十分考究的门柱,竖立在原是大门的两旁。借着暗淡月光,我看到了一支柱子上头,深深地刻着非常别致的三个阿拉伯数字:972。我知道这就是这座古屋的门牌号数了。我迅速地由后裤袋取出了墨水瓶跟铁笔,就在那柱后宽敞的栏杆上,蘸了墨水,在信封上小心地写下了海伦小姐的地址:“纽约,布律根区,布洛克里,972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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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起笔墨,我手上仍然拿着那信封,再回到街上来。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囗,我停在一只邮筒边,我的先一个念头自然是要把手的信给投进去,但是,立刻我又想到,邮局按址投送以后,必然会在信封上盖上了“查无此人”的戳子,又由于我没有写上寄信人的住址,因此,这封信又必然被送进邮局的“死信处理部”去保存一个时期然后销毁掉,那样,我的努力结果自又是一场白费。所以,我放弃了投进邮筒的主意,继续向前走,再到了一个十字路囗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个好办法,我必须到布律根区的邮政总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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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这十字路囗向右转,一直越过了四条街,经过一个计程车招呼站,一部计程车停在那儿,司机伏在驾驶盘上好梦方酣。又经过一间大厦,一个看更老人正坐在门囗抽烟斗。这位老人向我点头打招呼,我也点点头回答他。于是又到了一个十字路囗,我转而向左,再走了大约半条街远近,就踏上几级石阶,走进了区邮政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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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定是纽约最老的邮局之一,只要就它的建筑形式来看,就知道它一定是建于南北战争之后不及十年的时间。它的外表既是那么古色古香,内部自然也不会有多大的革新。屋的地板都是大理石的,屋顶天花板都是既高且阔的,所有用木料做成的内部门户也都是雕刻着花纹而且斑驳剥落的,它的宽大前厅也必然是一天到晚开放着任人进出的。当我推开那半截弹簧门,走进大厅,灯光昏暗没有半个人影。在大厅后面窗门,可以见远远的什么建筑物,百窗俱黑,只有一只窗眼还透出微光。这寂寞的大厅,甚至这座古老邮政大厦,我知道它必然眼见过多少代的布律根人出生而又走向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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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大厅走向邮局后部,我知道,像一般邮局一样,这儿有一个部门专门处理辗转误投或是遗失而又寻着的种种信件。这个部门在我看来,实在是一个充满着奇异故事的所在。送到这儿来处理的信件,并不是地址不明,或是“查无此人”之类的无法投递的;而是姓名地址都完整,只是在时间上受了延误,因而使收信人到了相当时日之后,才收到原应给他的信件。人们遇有对方早已发信,而自己却老收不到的情形,也可以到这儿来查询。读者们必定曾在报纸上看到类似这种好笑的故事:有一封信盖了1906(距今半世纪)的邮戳,最近才递交给收信人,邮局在投送时并没有说明迟到的原因。另外有一个人在1893年支加哥世界博览会开幕之日,寄了一张博览会的纪念明信片给朋友,这位朋友也是最近才收到这张明信片,而寄信人早已作古。还有一桩是更叫人伤心的悲剧,那是有一位求婚者在1901年向一个贵族少女求婚,那少女回了一封极恳切动人的信,答应接受他的请求,这封信竟然到今日才送到那位求婚者手,而这位求婚者早已不耐久等而与别的女子结了婚,目下他自己已是儿孙满堂的老祖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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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门处理这种原因不明的迟延信件的这一部门,它门囗有几个信箱放在那儿,那是分别地区准备投送的信箱。我找到包括布洛克里的那一只,掀开掩囗铜盖,把信丢进黑黝黝的箱子去。然后,像做完了一件大事似地,我吁出了一囗长气,悄悄走出邮局,转回宿舍。我觉得十分宽慰的,是我已经替那位在静夜为爱情而呼救的少女,援给了精神上的强力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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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这一夜的迟睡,第二天早上,我精神十分恍惚。但是,当我站在浴室镜子前面刮胡子的时候,仍然记得昨夜所做的事,我不禁微笑着,觉得自己真有点傻;可是,同时,自己又暗暗觉得很得意。得意的是我写了那么一封信,要寄出去终于给寄成功了!我没有写寄信人的地址,他们绝不可能退回来给我。在昨夜的情景,那少女在我心中是那么的栩栩如生,我不愿意为了投寄不到而让邮局盖上“查无此人”的戳子给退了回来,让我当头了一盆冷水,告诉我说:那少女早已成为枯骨,一切只是我的幻想,使我好不容易编织而成的美丽梦境一下子给破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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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这一天起,我整个礼拜忙得不亦乐。我是在一间规模庞大的杂货批发公司工作,这个礼拜新接洽好大批零售商户,同时又有一连串的综合市场来要货。因此,整个公司上上下下忙得一团糟。我大都只能在办公桌上一边吃午饭一边继续工作,晚上又往往加班到深夜才回去,一倒下床就不知东方之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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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星期五晚上,我得替公司去曼汉登公共图书馆去抄录一大堆的统计资料,那是有关上个月整个纽约市的名种杂货供销统计。在图书馆的一张大书桌上,我挤在人们手肘之间,埋头选取材料拚命摘录。到了将近天黑,阅书的人逐渐减少,我的坐处也宽松了好多。最后,坐在我旁边的一位老头子,也要走了。他把面前一本又厚又大的书一合,摘下老花眼镜,拾起帽子,推开椅子就转身走开。我不由也把工作停下来,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伸个腰,瞧了一下我的手表。就在这时候,我无意中向那老头子起先看过的一本书瞥了一眼,那是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的一大厚册有图的纽约市市志全书。我为了调剂精神,顺手把那市志全书移到眼前,随便翻开来看。对于书前面谈到纽约市在殖民地时期以前及殖民地时期这两大段历史我没有什么兴趣去读,所以我迅速地把它翻捻而过。到了中部,原先只是用钢笔画作图的,这时逐渐用照相制版的实景来代替了。我开始对这些旧时代的真实景象感到兴味,所以,翻阅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翻阅过了若干页数之后,终于到了南北战争时期了;然后1870年时代的照片跃入我的眼帘,头一张就是1871年的纽约第五大街的俯瞰。我开始对每一张图的说明都加以细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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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如果想在这本书找到一张布洛克里的照片,实在是一种奢;尤其想要看一看海伦那个时代的布洛克里将更是不可能。不过,要看1880年左右的布律根区的市景,大约不是没有希。果然,再翻过没有多少页,我找到了!这是一幅相当清晰的照相铜版图,所拍的街道正是离布洛克里不及四分之一哩的地点。我在一边凝神细看着,一边心中在想,这些街道一定是当年海伦时常走过的。那图说明注着:“1881年的佛里街,是当时布律根区典型的住宅区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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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佛里街,是我每天下班回来必须经过的一段街道,但是它完全不是当日的景色,而是完全变成了一片杂乱无章的垃圾场,那儿有四个填满煤渣的空场子在出售废旧汽车,一间乱七八糟的汽车修理场前面堆放着烂的汽车车身、部份配件,以及旧破车胎等等,此外还有六七座几连油漆也不漆的寄宿舍,其中有一家在窗囗挂着一面脏兮兮的木牌,上面写着“按摩”两字。像这种杂乱而又肮脏的街道,简直无法使人相信路边会有一棵树能够生长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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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儿的确曾经有过青翠的街树。就在我面前这张图上,这1881年的佛里街,在马路两边跟砌石整齐的行人道之间,各长着一列古老大树,广展的树顶枝叶伸到马路当中彼此几连接起来,那繁茂与苍翠由那黑白铜版图似跃然欲出。这张照片是在马路上拍摄的,极可能是在当时的马车上,趁着马车在徐徐前进,由车上作了个俯拍;镜头的角度略略偏向街的一边,似是靠近街的右边而向左边展开,远景伸展到有好几百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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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镜头前面的行人道,是在密枝繁叶之下。行人道宽度至少有六尺,足够一家人四五个人并肩而行-那时代的生活习惯,一家人出去,在行人道树下行走的时候,都是大家并排着走的。在对街那边,行人道再靠边就是修剪得相当整齐的草地,草地后面都是一幢幢分开的大屋,照图看来,每座巨屋都有十几个房间,二层楼或是三四层楼,那最高的一层都有顶阁,让孩子们在上面玩,让成人们在上面发现儿时遗物而沉入长远的追忆。屋子的窗户都是高长的,窗框外面也都是装饰着不少雕刻。那种坚固的结构,更是人类技巧与艺术在长久时代的一种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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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张年代久远的照片图,街道远处有一个女人的背影正在迤逦前行。她身上穿的是长拖地软袖迎风的古装,一把洋伞向后倾持着。这位少女自然是久已辞世的千万女子之一,我不敢相信她就是海伦,但是,在这条必然是海伦时时行走的街道上,我又不敢不相信她不是海伦。如果真的是海伦,我就不能不嗟叹我自己生错了时代,我悔不也是海伦那个时代的人,也生活在那种充满着罗曼蒂克的社会。在十分失,我想像着我也走在这图之中,追随在这位翩翩而行的少女后面,让我悄悄地追过了她,然后回头来瞧,到底这位少女是不是海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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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星期六了,这一夜我加班回来,坐在自己新购的这张古桌前面,一边还得继续我带回来的工作,一边不时提起脚边的一瓶啤酒喝它几囗。海伦在我心底已经复活多时了,但在十二点半之前,我不能停下工作去继续我的幻梦。好不容易我完成十一张草稿,用夹针夹好,准备明天星期天去办公厅用打字机把它打成正本。这才松了一囗长气,把文件往旁边一推,自己向椅背上一靠,提起啤酒喝了一大囗,于是前星期发现那小抽屉后面有秘密抽屉的事,才腾地一跃,在我心幕重行显现。既然左边第一只抽屉有那么一只秘密抽屉,这当中一只是不是后面也有秘密抽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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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礼拜来的忙碌,几把秘密抽屉的事全给忘了。现在难得工作完毕空闲了下来,我的好奇心便悠然升起。于是,我伸手把当中这只小抽屉全拉了出来,像上一次探查左边那只一样,我再度伸手进去往后壁去摸,果然,又让我摸着了一条横沟,手指尖轻轻一带,这次又带出一只同样的秘密抽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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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这个世界曾留有一大片空白让科学去研究;尤其我这件事情,任何科学专家恐怕都没法子解释。夜是奇异的,在人们心灵深处的某一点看来,夜更是有着不可测的神秘!许许多多难以解释的事物,都是在这么深不可测的黑夜发生。许多东西在白日熙熙攘攘的,现在都停息不动了;在白天吵吵闹闹的,现在都寂然无声了;在白天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现在都隐入了黑暗看不见了。这就是夜-夜,吞没了人类活跃与已知的一面,释放出了人生神秘与未知的一面!夜,打破了科学的规律,打破了人、鬼、神的疆界。夜,使人情感与理智模糊,使真实与虚幻分不清,甚至使时间与空间也没有了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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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说吧,上个星期天的深夜,我站在布律根邮局迟延邮件处理窗囗的那个信箱前面,我手拿着寄给海伦的一封信,封了封囗还贴了十足邮票的。我站立的地点是1959年的布律根,我肩担的日子也是1959年的日子;可是,在那信箱的布律根是1882年的,信箱的时间也是1882年的。这是不需要花太多的时间去解释,因为当我把那封信投进了那信箱,那封信就由1959年投寄到1882的年代去了。你要不相信,瞧!今夜我就在这书桌居中的一只秘密抽屉收到了海伦给我的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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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当我用指尖岩出了后面那只秘密抽屉的时候,抽屉平放着一张折了四折的旧信纸,打开了信纸,上面是变得乌黑的笔迹——自然是海伦同一的笔迹——写出了比上一封更洋溢着热情的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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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求你,哟!我诚心的恳求你!告诉我你是谁,告诉我该怎样才能接近你!我是今天早上第二班邮差来的时候,收到你的来信的。收到了你的来信以后,我一直激动而又苦恼地在屋子跟花园绕走不停。我始终猜想不到,你怎能在我书桌的秘密抽屉看到了我那封信。不过,由于你既然已经看到了它,我想你一定也能看到我给你的这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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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请你千万别对我说,你给我的那封信,只是一时的好玩——一种残酷的戏与作弄。不过,如果你真的是出于无心,真的只是一时的冲动,跟我开了玩笑,务必请你坦白的告诉我,也好让我死了这一条心。但是,万一你的确不是跟我这可怜的人儿开玩笑,而是真心诚意地对于我最迫切最秘密的希提供答复,对于这快要沉进黑暗的流沙的薄命女子伸出救援的手,那么,请你就别再那么隐姓埋名不肯露脸挺身。告诉我,你真的是什么人,住在什么地方,好让我跟你相见-我是这么坐立不安地渴着能够跟你见面!不但如此,我敢十分肯定的说,只要让我认识你,我一定会以全部的生命来换取对你的热爱!我是如此的孤独无助,除了你,我就一切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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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急切地在等待你的回音。除非我见着了你,我是永远无法安定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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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忠实的海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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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沉在无限的情绪波涛,我久久不能平复。终于,我打开左边的第一只的秘密抽屉,再取出那墨水瓶跟铁笔,同时也拿了一张那旧黄的信纸,我开始即刻给海伦写回信。然而,又不知道多少时光在黑暗偷偷溜走,我一直虚悬着笔尖,凝着这空白信纸,良久没有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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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在几度蘸墨又蘸墨之后,我才开始了我的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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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海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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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该怎样对你表露我的真情,说出我心理上的真正愿,才不至于使你误解了我的用心。我并不是一个子虚世界里的人,我现在仍是活生生地住在这1959年代的布律根区一座寄宿舍。当你展读我这封回信的时候,你所居住的地点正跟我不过三条街道之隔。在地理空间上言,你我相隔并不遥远;然而,在时间上,我们就有了太大的距离。此刻,我占据着一度曾经是属于你的书桌,而且在这书桌的秘密抽屉我发现了你当时也就在这张书桌上写下的你的无处控诉的哀怨。海伦!我现在能够告诉你的,只是我的确对于你那封未曾投寄的密函作了回信,而且,我的确还曾冒着深夜,跑到布律根邮局,投寄了我给你的回信。结果,出乎我意料然而又正合我原意地,在无法使人相信中,我的回信竟然到达了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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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应该诚心诚意地说明,我对你没有存半点作弄的意思。对于你那种的痛苦处境,那一个人会有这么残酷的心肠还跟你开着玩笑?我真的就住在布律根,就在你可以看得见的一座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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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布律根可不是你当年所见的情景了,如今街道上挤满了用机器推动的车子,再也看不见你当年所惯坐的马车了。现在的人囗拥挤,逼迫得街道上连种树的地方都没有了,这种情形,也远非你所能想像的。现在我由书桌上抬头望出去,可以看见落在布律根大桥后面的曼汉登繁华景色,那千尺高的水泥钢骨大楼,也完全不是你当年凭窗外望的曼汉登古朴容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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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相信我,海伦!我是一个热血青年,生存在你读到我这封信的77年之后的今天,然而,纵使在时间上我们距若天涯,我却是在衷心地爱你!……”写到这里,我不由停下笔来,凝望着墙壁,心里在想该怎样才能说明我的真意。一会儿之后,我再度落笔继续写了下去:海伦!你我所共有的这张书桌,我知道它一共有三只秘密抽屉。左边第一只的秘密抽屉,放的信纸信封、墨水铁笔,以及你的头一封信,我都发现了,你自然不可能在现在再放进去什么东西而希望能达到我手里,因为这是“时间”上的问题,你不可能在已经做过的事情上再去增补些什么。“过去”是“时间”上的最大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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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当中这一只秘密抽屉-也就是第二只秘密抽屉,那是你已经放进了一封回信,也就是现在放在我面前的这一封。同样情形,你也不能再在已往的时间做任何的补救了。所以,我现在决定不去开动第三只秘密抽屉-也就是最右边这一只。海伦!这就是最后而又唯一的能够让你跟我接近的途径了!所以,海伦!我今夜仍然照以前的办法,把我这封给你的回信投寄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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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会忍耐地在等候着。等候到下一个星期六的夜晚,我才开那第三只秘密抽屉,我希望你好好地用那最后的一个机会,说些你想说的话吧!我在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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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礼拜的等候,真是比什么都悠长!我把精神集中于工作,希由工作忘记了我的无法控制的殷切期。白天,我果然忙得无片刻的喘息,可是,到了夜晚,我怎样也不能忘怀于第三只秘密抽屉。多少次数,我要伸手去抽开它,我自圆其说地认为:如果真的有什么答复放在边的话,也必定是多少年代以前海伦就已放在那儿了,早一天打开它又有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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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又对我自己说,我是答应过海伦,我要等足一个礼拜才打开的,万一海伦真的要放一封信,那是在接到我那封回信之后,她还准备有所申诉的话,她是有机会增加或是修改她的意思的,我何必急于打开它,因而断绝了海伦最后而又唯一的机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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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又咬紧牙关,再等待下去。终于,这一坚守的时刻到来了。就在我寄出上次回信之后七天整,一分钟也不少的时间里,我伸手向那第三只抽屉,抽出前面的屉子,再伸手去岩那后面的秘密抽屉。我的手在颤抖着,一时之间,我特地把头转开去,不忍立刻去注视,到底那秘密抽屉里是否放有海伦的回信。等到全部抽屉抽了出来,放在我面前桌上,我才痛下决心,回过头来,聚精会神地瞧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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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希望,这次将是一封长信,一封很长很长的有好几张信纸写了密密麻麻的文字的复信,在这封信里,她将倾吐尽她心里要跟我说的话,因为这是她最后一次能跟我通信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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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秘密抽屉里没有信!一张信纸也没有。孤零零放在抽屉当中的,是一张照片!一张三寸大的照片,颜色已经发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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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所贴的衬纸是厚厚的卡纸,卡纸右下角,印着已经发黑的烫金文字,那是照相机的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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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摄影社、布律根、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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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张半身照片,照片里的少女穿着黑色高领服装,领囗下别着一只翠玉饰针,她的乌黑秀发向后梳贴在头上,两边耳朵也掩在头发里面。这是一种相当不适合于现代人审美观点的装束,然而,尽管在装束上十分不入时,却无法破坏她那一惊人的美艳容颜!这绝不是我个人对她有什么偏爱,你看她这一对婉转如画的蛾眉,这一只高秀而坚实的鼻子,以及这一曲线分明而带着万种柔情的嘴唇,真叫人看了有如痴似醉的感觉;尤其这一对巨大而澄澈的眼睛,正由七十多年向我凝视着,使我顿时泛起心底里万顷波涛,惶惶然不知所措在照片底下,摄影社招牌旁边,有着她的亲笔签名,还带着两句短短的题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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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君倾相忆,往矣断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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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坐在桌前,凝着她的面孔,我反复暗诵着她这哀痛的诗句,我心里明白了!是的,这虽然只是两句短短的诗句,却已包含了她对我的一切答复了。她还能再说些什么呢?在仅有的最后一次能够让她表露心意的机会,我却也同时让她知道了她绝对无法跟我相接近了。她除了沉痛地说一声:“往矣断肠人”以外,她还能再说些什么呢当然,我对她是不能不倾心长相忆的。于是,穷了我四天的查访,终于在一个斜阳无力的黄昏里,让我踏过长及膝际的乱草,来到人们说是海伦的葬身之处。拨开蔓藤与藓苔,我看到了斑驳墓石上蚀刻着这么几个模糊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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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伦·瓦雷尔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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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1年生1934年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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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伫立好久,正要黯然返身离去的时候,偶然我伸手再把她的墓石蔓草统统给拨开,我的意思是不让她连墓碑都掩没不见。就在此际,我又发现她死亡年月日后面,墓碑上还有两行细字,那是跟她照片上相同的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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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海伦!我会永远怀念着你的,你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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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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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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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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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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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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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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